第二, 力求再现风貌,使用形象语言。莎剧中运用了众多形象化的语言,以烘托气氛,揭示主题,塑造人物。因此,林教授认为,"译者有特别责任对剧文每一形象词语,仔细体会,认真处理。如果等闲使用'意译法'来塞责,那就不仅犯了修辞上偷工减料的过失,乃更是冒着破坏全剧内容有机组成的危险。"例如,在第三幕第二场戏中戏的开场之前,哈姆雷特对国王克洛迪的问候是这样回答的,
"Excellent, i'faith; of the chameleon's dish: I eat the air, promise-crammed: you cannot feed capons so."
这寥寥几句的回答活灵活现出一个神智不清,语无伦次的哈姆雷特,极尽其装疯卖傻之能事,这不能不说归功于形象语言,甚至于粗俗形象语言的使用。林教授是这样翻译的:
"可不是,再好没有了。简直变色龙过日子,三餐吃空气,填得诺言满肚皮-您喂小阉鸡,也没这么便宜。"
译文并未只求转述原文的大意,也不是纯粹的直译,而是句句斟酌,字字推敲:既保留了"变色龙"等形象语言的对等翻译,又作了恰如其分的改动,如将"dish" 转译成"生活","promise-crammed"的意思补充完整。可以说原话的风貌毕现。最有神韵的是,译文第二句的每一分句的末尾字自成一韵,读起来铿锵有力,似乎还夹杂有哈姆雷特对叔父的愤怒之情。这不愧为符合原文的再创作神来之笔。
如此的再创作还体现在林教授尽量用形象语言译出简明扼要的文字。仍然是在第三幕第二场有哈姆雷特的这么一句话:
"for, for me to put him to his purgation would perhaps plunge him into far more choler."
译文:"找我来给他些清凉散,也许要更把他送进肝火里去了。"
哈姆雷特让演员演的戏,令克洛迪国王极为不悦,因此中途退场。这是此后,哈姆雷特和廷臣基登士敦的对话。原文修辞特色是头韵,基于汉英的不同,这在译文中极难体现。但妙的是,译文采用了形象语言,如"清凉散"弥补此缺陷,与原文相比有异曲同工之处。再如,在同一场次中哈姆雷特在看戏时有一句旁白:
"Wormwood, wormwood."
译文:"苦赛黄连,苦赛黄连了!"
原句仅为一个单词的重复,简短而无任何形象语言可言。若直译为,"苦恼,苦恼",则索然寡味。一换成具体的形象语言,原意无损,却更适合演出。同时也十分符合当时哈姆雷特的语言特点。
简而言之,形象语言的翻译,是尊重原文的语体和文体,为求"信";在译文中,适当地运用形象语言的再创造,注重了语言的表达方式,为求"达";二者都体现林教授"尽可能地移植莎剧独到语言"的努力。
第三,较之其他《哈》剧译本,林译本更注重戏剧中的标点符号。林译本中的标点主要是参照以古本四开本为主的校定本--新剑桥本,原因在于林教授认为:此校订本中大量使用的标点符号是莎翁手稿原有的一种戏剧标点,指示朗诵剧文时所应当注意的顿挫、快慢和音调;其中重要的停顿,实际上是一种舞台指示的缩写。除此之外,"为了适应汉语行文的习惯和保持句义的明晰",译文中还酌加了间隔号和句号以及区分各种停顿和声调的符号。在译本的序言中,林教授还专门罗列了所使用的符号及其含义。下面是引自第一幕第五场一段原文、林译以及朱(朱生豪)译的比较。
原文:How strange or odd soe'er I bear myself,
As I perchance hereafter shall think meet
To put an antic disposition on, …
林译:我今后举动无论会多么稀奇(因为我也许会认为妥当,装出个古怪神气), ……
朱译:我今后也许有时候要故意装出一副疯疯颠颠的样子,……
这是哈姆雷特见过父亲鬼魂后和好友霍莱休的对话。当时的哈姆雷特心事重重,非常想证实鬼魂所说的话,更想知道父亲突然死亡的真相。因此当他说出"装出个古怪神气"的决定时,语调随着思维的起伏肯定会和前面有所不同。为了体现这一点,林译并未遵循原文,在这里加了圆括号以表示较重要的变调。但我们在朱译里,没有发现类似的改动。
像这样揣摩原文,根据具体的情节和情景,给译文加上恰当的标点符号的例子还有不少。比如,轻逗用" '"或"o" ,较重要的轻逗用"-",重逗用"。"等等。这是为了剧本更适合演出,和莎翁的诗剧是为演出而写的初衷是如出一辙,可以说也是为了再现原剧风貌的努力。
以上三点是笔者对林教授译的《哈》剧的肤浅的认识。总的说来,在艺术形式上;林教授要求严谨,尤以在有效地再现诗趣上更胜一筹,亦步亦趋,体现了《哈》剧是用诗的语言写成的,达到了"形似" ;而对原剧中有极其微妙作用的形象语言的如实翻译,既不增一分,也不减一分,达到了"神似";无论"形似",还是"神似"都是保持原剧风貌的体现。保持原剧风貌的更深一层体现,莫过于把原文语言进行不失原意,但读来自然、顺口、明白的形象化的再现,以及对标点符号作有益理解剧文的增加。
这部《哈》剧译本是已故的莎学专家林同济教授留给翻译界的宝贵遗产,它的这些特点,也是林教授在翻译实践中所特别留意的几点。他的实践,给我们的翻译特别是戏剧翻译的启示是:第一,忠实原文是任何翻译的起点,这就是林教授在译前审定好几个版本的原因;第二,翻译同时也不是字对字,句对句的"忠实",忠实原意的创作是必要, 也是可能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