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影《楚门的世界》中描述过这样的故事：楚门这个快乐单纯的青年，一直以为自己是平凡小镇上普通的保险推销员。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为他精心安排的。他会遇到谁、在他身上将要发生什么事件，都是按照剧本被人操纵的。甚至连他的父母、他的妻子都是演员，他生活在巨大的谎言中。

你是否也曾经怀疑自己生活在真人秀里呢？

如果我告诉你，你手中的苹果手机，正在为你编织一个楚门的幻境，你会作何感想？你以为自己已经使用和将要下载的游戏、软件都是你依靠自由意志挑选的吗？答案当然是“No”。实际上，你在热搜榜看到的App，很可能是经人精心策划送入你的视线，甚至你输入关键词搜索到的App，也是有人希望你看到的。可怕的是，你竟浑然不知。

搜索关键字“火锅”，大众点评排名第一

身边的隐秘世界

我们先来看看这样一个隐秘的世界。

有没有朋友曾经向你推荐过一些App，并且高兴地告诉你，你只需要通过下载安装App就可以轻松赚钱呢？当然，App的名字不一而足，“一元赚、无聊赚、手上活、我赚、天天赚、随时赚、学生赚、天天赚钱、拼命赚钱、全民赚钱”等等等等，名称直白，略带杀气。而且，往往这类App在App Store无法搜到，需要通过外部链接下载。

“手赚App”是这类App的简称，意为手机赚钱。为了真实呈现出手赚App的生态，雷锋网针对其中比较火的“赚客帮”进行了深入调查。

如果你在QQ群搜索里输入“赚钱”“网赚”或者“手赚”，你会得到长不见底的群名单，（各个群分别有侧重，例如关注互联网理财的“薅羊毛网赚”类、关注聊天室挂机的“网络兼职”类）记者试着申请加入了其中一个名为“爱手赚”的群，这是一个拥有700人的大群，然而，在同类的Q群中，人数只算是中等水平。

“赚客帮”在QQ群中发布的招募贴

极度活跃是这类群的特点，各类帮你赚钱的广告转瞬即逝，上面的截图就是刷在其中的广告之一，通过链接下载“赚客帮”。在招募赚客帮用户的“英雄帖”中不难看出，使用这款App有诸多好处，最大的特点无外乎如下三点：

1、通过安装指定的App并按要求试用就可以获得返现

2、累计最低一元就可以提现到支付宝

3、如果你介绍朋友进行试用，可以获得下线的分成

没错，这就是所谓的“积分墙App”。

可以看到，每款App都有积分的明码标价，并且明确指出用户应该试用的时长，在App中需要做的操作，根据难度不同奖励的积分也不同。

那么这款App是否真的如其所说可以月入过万呢？这个活跃的广告发布者告诉记者：“只要下载App就能获得积分奖励，每100分对应1元人民币。新注册的用户可以按顺序“做任务”领积分。不过，一旦你下载过一个软件，就无法重复领取奖励，而要等新的任务来到。其中每个App的奖励只有30分到200分之间，如果要做到每个月赚到可观的数字，就需要另一种玩法——收徒弟。

所谓收徒弟就是把这款App介绍给别人，每个人都可以从招收的“徒弟”手里拿到他10%的收益。徒弟也可以招收徒弟，只要是七级以内的徒弟，每人都可以为邀请者贡献10%的分成。

“手赚”类App

这种模式，有没有觉得很熟悉？没错，这就是我们熟知的金字塔结构。所有的鼓励措施都是为了最大程度地调动用户的积极性，让他们为积分墙软件做宣传。上述人士鼓励记者：“只要认真邀请朋友，维护关系，每个月赚到100-1500是非常有可能的。”

那么这类产业链条和App Store排名的关系是什么呢？众所周知，苹果对于App的排名先后是由一套算法决定的，其中最主要的指标就是下载和使用的次数。想排到下载榜单前列的App，则需要大量用户的下载安装。积分墙软件，恰恰可以帮助软件获得大量的装机量，使之在ApPSTore中的排名得以“优化”，也被称为ASO（App Store Optimization）苹果市场优化。

正是因为存在着这样的“冲榜”行为，使得用户在ApPSTore上看到的App排名并不是原生的状态，而是精心编制的“楚门的世界”。根据业内人士透露，几乎所有的App都存在“冲榜”的行为。这种产业生态由来已久，已经成为半公开的秘密，很多用户也对这样的行为有所了解。根据某知名App内部人士介绍：“在这条产业链上，存在着专门对接上游客户的广告商，包括巨掌、万普、多盟，有米、指盟等。他们为上游客户制定推广战略，再分发到包括但不限于积分墙App之上。”

为此，雷锋网联系到了几家寡头渠道商之一的“指盟”，试图从他们的视角审视这个独特的产业。

某“手赚”推广网页的用户排行榜

积分墙，美会玩？中会玩？

“虽然一直在被打压，但积分墙App一定不会消失，只不过玩法会发生变化”指盟VP杨丹歌告诉雷锋网，“积分墙的玩法其实来自于美国，是由‘Tapjoy’公司首先发起的，只不过，在美国试用App并不给现金，而是兑换积分或者服务的方法。例如试用软件可以换取一个月的读书会员、开放特权功能、赠送游戏币等等。没有给现金这么强的利益驱动。”

根据杨丹歌的介绍，她所在的指盟在2013年进入市场，那时就出现了以“返现”为刺激政策的积分墙软件。也正是在那段时间，积分墙推广模式被中国人这种更加鸡贼的“返现”方法“玩坏了”。

然而，积分墙软件正是在这种环境中迎来了爆发，2014年，虽然不情愿地走上了“返现积分墙”的道路，指盟却经历了快速的扩张。

对于互联网金融或者电商类的App，做积分墙推广不仅仅可以获得广告效益，还可以直接吸纳用户进行消费。现金投入，现金回报，真刀真枪地来，企业反倒更加容易算出投入产出。根据杨丹歌介绍，在2014年中的黄金时期，一家推广的App每投入1元推广积分墙，平均可以换来6元的营业收入，最夸张的一家互联网金融企业竟然达到了1:20的疯狂比例。“ROI（投资回报率）非常能够说明问题，我指的ROI仅仅是通过积分墙渠道带来的营业额，并没有计算由于排名靠前而产生的自然下载收入。”杨丹歌补充道。

根据指盟提供的数据，每一位可以留存一个月左右的“活跃用户”的平均成本为30-100元。然而，在ApPSTore榜单上的位置先后，也许是双方都最为看重的要素。

ApPSTore排名优化大致可以分为以下的类型：

1、关键词搜索优化——搜索某一关键词之后目标App所在的排名位置

2、分类榜单搜索优化——不同分类中目标App所在的排名位置

3、总榜单优化——总榜单中目标App的排名

4、特别位置优化——热搜榜、探索等App新加入的区块

“每一种优化的算法都有区别，这就要求终端用户在操作上也有区别。当然，做一种优化之后，其他的项目也会有相应提升。”杨丹歌告诉雷锋网，“对于关系较好的客户，我们可以承诺他们的排名位置。”

与苹果斗，其乐无穷

由于很难界定推广和冲榜之间的区别，苹果对于积分墙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。但是现金奖励的积分墙方式显然是苹果不喜欢的，为了公平起见，苹果只是根据情况不定期更新排名的算法。“苹果的排名算法更改只针对中国市场，而其他国家的规则没有改变”杨丹歌不无惆怅地表示。

然而，积分墙软件并不是“冲榜”行业的“最高峰”。2014年下半年，行业内出现了大量的运用机器刷榜的行为。这种行为使得苹果的底线被突破，从而开始大规模惩罚恶意刷单的App。被苹果惩罚取消其榜单排名的情况，被称为“清权”。不过，杨丹歌强调，自己手中的客户从未有过被“清权”的情况。

由此不难看出苹果的策略：

对待返现积分墙——修改排名算法

对待恶意刷榜——排名清权

从空中俯瞰这条产业链，指盟这一类广告渠道商扮演了智库的角色，它们向下游提供冲榜算法。“虽然不能完全猜透排名规则，不过苹果的算法我们掌握七到八成。而且，现在苹果越来越频繁地修改算法，修改之后大概一两天我们就可以感知到。因为我们的合作伙伴没有达到预想的排名位置，这个时候我们的技术团队就要尝试新的算法，用我们合作比较好的伙伴做实验，最长大概一周之内就可以跟上苹果的节奏。就在上周苹果刚刚修改规则，那时我们正在帮助健身App‘人鱼线’做推广，大概一天之后就感知出来了。”

杨丹歌坦言，说到底，攻守双方都在围绕如何模拟人的真实行为做文章。而人的行为无外乎几个方面

1、自然行为从安装软件到卸载软件存在一定的时间差

2、对于优秀的App，人们会不定期地经常打开，并且维持较好的活跃度

3、人会有付费的行为

至于指盟的下线究竟有哪些积分墙App，杨丹歌守口如瓶，不愿多说。

不得不玩的商业游戏

“积分墙这个东西，本身是不可取的，相当于扰乱市场。”某知名App市场部的经理向雷锋网表示，“但是大家都在做，谁都没办法停止。”

上述人士做了一个简单的计算，积分墙平均一个下载用户的成本是4块左右，新的App要冲到总榜前150或者前100名，一天就需要几万的量，算下来每天就要几十万。这个数字也得到了指盟的验证：“即使是分类榜单的前十名，每天也要4000-7000块。”

手赚推广行列中不乏大牌App

从各家渠道推广的App来看，不乏如“大众点评”“搜狐新闻”“滴滴打车”这种大牌位列其中。某知情人士表示，这是针对竞争对手的优化，除了在分类榜单中压过对手，还可以在关键词上压过对手。例如在“赚客帮”中打开滴滴打车的推广，其要求就是在App Store中输入“顺风车”，找到滴滴打车并且下载试用。雷锋网记者在App Store中输入顺风车，滴滴打车已经排在第一位，紧随其后的是与其存在竞争关系的：天天用车、嘀嗒拼车、搭搭顺风车和51用车。

知情人士同时表示，目前新的App上线，冲榜已经成为了标配。因为在人人刷榜的洪流中，不这么做的话几乎等于前功尽弃。而众多App如此热衷刷榜，还有其他重要的原因。“要是真的纯粹为了用户下载冲榜的话，不冲前150是没用的。但是很多还是冲榜，目标是分类的榜单。一个是为了脸面，一个是为了投资方，一个为了广告主。”

有人要脸，有人要钱，有人要钱不要脸，市场上所有的参与者为了自身的利益，已经组成了一台无法停止的战车，越走越快，掀起一片迷雾，把用户围困在新的“楚门的世界”里。

与其说灰，不如说low

实际上，以指盟为代表的积分墙主力军并不看好目前的行业现状。在他们的眼里，积分墙广告毕竟是广告的一种，最终是要为客户带来实实在在的用户和收入。积分墙软件，无论从奖励金额还是上下线的业态来说都比较低端，而能够长期被蝇头小利吸引的用户，消费能力一定不高。所以，无论渠道如何挣扎，永远面临广告客户和低端用户的错位围城。

“与其说这个产业灰，不如说这个产业low。”杨丹歌如此形容自己目前的主营业务。杨丹歌对记者表示，由于竞争白热化，目前指盟的利润已经降到了20%，整个行业也处在半没落状态。面对这种状况，他们在卧薪尝胆地做一件大事。

“通过软件分发我们可以合法地掌握用户的信息，我们为每个用户匹配18个字段，标注了其性别、年龄、位置、爱好、社会定位等18个属性。将来我们要利用这些信息实现精准地营销。”

尾声

指盟的困局，恰恰是整个商业链条的困局。越来越薄的利润和苹果越来越大的压力，已经让这条产业链生出疲态。回归正常的商业逻辑，成为了所有在歧途上狂奔的人共同的梦想。

作为产业链的最大受益人，杨丹歌出人意料地表达了她的一个愿望：

让积分墙回归赚积分的本质。这样就再也不用担心被苹果打压了。这样做虽然会损失掉一半甚至更多的客户，但是用户的质量显然会更高，因为用户真正下载了他们需要的App，ApPSTore的排名也会重新回归真实。

《楚门的世界》中，主人公最后战胜了自己的恐惧，冲破风暴走出了巨大的摄影棚，选择面对真实的世界。希望在现实中，我们同样有这样的勇气和智慧。